「戚可帆和王皓群又在手牽手了啦！」
「走開啦，在你們身邊就好熱！」
「喜酒一定要請我啊！」
這些話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，只是有增無減，而我和皓皓從來也不會在意，可是天下沒有不變的事情，就像我們的身體不會永遠都是邱比特。
奇怪的是，以前我們從來不在意這些人的流言蜚語，不過國小六年級的時候，當我第一次初潮來臨，忽然間我明白了，男生和女生之間的差異。
忽然間對於跟皓皓的肢體接觸，我感到相當不好意思，皓皓自然牽起我的手時，我卻下意識的甩開，這讓皓皓瞠大眼。
「不是啦，是因為……你看嘛！我們這樣牽手，不是怪怪的嗎？」我兩手在腿邊亂晃，想掩飾自己的緊張。
「不是從小就都這樣嗎？」
「反正，就是不要啦！」我兩手拉著書包的背帶往前跑，感覺得到雙腿間流出溫熱液體以及腹部的悶熱感，覺得當女生真是麻煩。
皓皓在後頭追上我，拉住我的手，而我又再一次的甩開，班上幾個男生正巧從另一邊路口走出來，看見我們拉拉扯扯的畫面，興高采烈的喊著：「吵架囉！夫妻吵架囉！」
「才、才不是咧！」我吼著，而且感到很生氣。
「你們閉嘴啦！」皓皓也對他們喊，那幾個男生第一次看見皓皓吼這麼大聲，不由得更樂，跑到我們這來繼續起鬨。
「夫妻吵架、羞羞臉，床頭吵，床尾和，甜甜蜜蜜牽手上學去～」
明明那時候已經六年級，他們怎麼還能這麼幼稚我永遠搞不懂。
但我被這樣的捉弄搞得很不愉快，正常我應該是抓他們起來打一頓或是罵個狗血淋頭之類，但可能是月經讓我不舒服，我的反應居然是紅著臉、掉了兩滴眼淚。
這讓在場所有男生全愣住，而皓皓的表情像是外星人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一樣，該說是震驚還是不敢置信，我來不及去分辨，立刻拔腿就跑。
對於那樣「女生」的反應，我感到羞愧。
結果那天，直到第一節課結束後，皓皓才和那幾個男生進到教室，他們全部鼻青臉腫，說是打了一架。
我拉著他到中庭的花圃旁，雙手插腰準備好好審問他。
「你們幹麼打架？」我很生氣，繼小翰以後，皓皓從沒跟人打架過。
「男生本來就會打來打去。」他裝做不在乎。
「你先動手？」我很清楚，除非皓皓這好好先生發脾氣，不然根本沒人會和他打架。
皓皓不說話，我又重複一遍。講兩次就是不容拒絕，一定要答案！
「才沒有。」皓皓說。
哼哼，我看見你眉毛在動了。
「你說謊，就是你找他們打架，說！為什麼？」
被我揭穿謊言，皓皓有些驚訝，但他繼續嘴硬，「就沒為什麼，他們踩到我，所以我不爽。」
沒錯，不哭的皓皓拾回他的男子氣概，連同男生那討人厭的講話方式他也學得完完全全，一點也無法與小時候的他畫上等號。而那眉毛依然高高掛在那。
「你騙人！」我仔細回想早上的事情，倒抽一口氣，「你不會是因為我……」
皓皓整個人彈跳起來，「怎麼可能啊！」
他的左邊眉毛往上揚得不能再高，我太明白，他做的事情都是有理由。
「你就是，你就是，你就是為了我！」我尖叫。
「我沒有，妳亂講！」被說中的皓皓極力否認的模樣就像翻殼的烏龜，徒勞無功。
「你永遠無法對我說謊。」我拍拍他的肩膀，順便感謝他為了我打架，但還是好好告誡他不該動手。
被拆穿謊言的皓皓咬緊牙根，像是自尊受創，不過也因為這樣，從此再也沒人敢亂開我們玩笑，而皓皓也不再會牽我的手，更不會等我一起上下學。
＊
「這麼極端？」
小娟停下動作，我張開眼睛，臉上肌膚變得煥然一新，粉底液還真是神奇的玩意兒。
「又該說，那才是正常的吧。」
那時候我和皓皓變得就像陌生人一樣，不一起上下學就算了，連在學校他也不和我說話。
我想是因為揭穿他的謊言讓他沒有面子，所以他才不理會我，而且我也合理的懷疑，他發現自己說謊時的小毛病，因為從那次之後，皓皓便留長了瀏海，斜斜的瀏海不偏不倚，正好遮住左邊的眉毛。
從此少了左眉的提示，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楚皓皓說的話是真是假，但諒他也沒膽騙我。
我想起剛剛小娟將皓皓的頭髮全部往上抓，我手指頭算一算，居然也有十三年沒看見皓皓的額頭。
扣掉當兵那一年，不過他當兵那一年我也很少和他見面，所以也不算。
「那最後怎麼和好？」小娟問。
我只能嘆氣，因為那真是戚可帆的人生中最丟臉排名前三。
＊
校園情侶戚可凡和王皓群吵架啦！
這是當時我們國小裡面最流行的一則八卦，託皓皓受歡迎的異性緣之福，我幾乎沒有女生朋友，原來國小的女生就已經會爭風吃醋的排擠對手。
最讓我不敢相信的是，明明皓皓以前就不擅長跟女生相處，後來卻脫胎換骨似的，對女生總是能展現笑容，也因此讓他異性緣大大提升，而我就成了眾矢之的。
因為之前我不理解男女朋友是怎麼回事，所以才會說我們在一起，但現在我完全了解這其中的差異性，可是已經來不及，大家早就根深蒂固我們的關係。
依照我的個性，忍受皓皓這樣奇怪的態度沒有兩天就受不了，所以當他放學時又要自己背起書包離開時，我立刻衝上去拉著他的後衣領，使他整個人往後倒，撞到桌子。
「妳幹麼！」他氣呼呼的責怪我。
「你幹麼都不理我？」我才不理會，開門見山直接詢問，班上的同學在一旁竊竊私語，我就是要證明我和皓皓只是青梅竹馬的關係，才會選在班上。
「我哪有！」
題外話，雖然皓皓往後十三年留的髮型都是一樣，斜瀏海蓋住左邊眉毛，但這時候他頭髮還沒長長，所以我可以清楚看見他現在左邊眉毛的跳動。
「你別說謊！」我一吼，他立刻轉過去不面對我，「快說，為什麼不理我，連現在放學你也要自己先走。」
不只班上的人在看，連窗戶邊也站了好幾個湊熱鬧的別班學生，皓皓的耳根泛紅，「吵、吵死了！」
「什麼？」我張大嘴巴。
「我們都幾歲了？幹麼什麼事情都要黏在一起，不過就是鄰居，我有我自己的朋友，妳不要一直煩我好不好？」
我真是不敢相信這種惡毒的話會出自皓皓口中，旁邊的人都發出「哇～」的驚訝聲，還有看好戲的公主幫噗哧笑出聲。
再來個題外話一下，公主幫是我對那些暗戀皓皓的女生們所統一的暱稱，她們稱皓皓是王子，所以自己當然是公主們。
跳回來，從來沒對我說過如此過分之話的皓皓居然不給我面子，還在大庭廣眾之下，搞得好像是我黏著他不放。
我整個人火起來，大聲回罵他順便再補一巴掌，帥氣的背上書包離開現場，完美！
當下十分痛快，有一種「好啊，翅膀硬了啊你」的感覺，可是在我胸口卻有揮之不去的難過。
我們開始漫長的冷戰，沒有皓皓當跟屁蟲我才輕鬆，雖然沒有人可以幫我寫功課、雖然一個人上下學有點無聊、雖然爸媽都在問為什麼皓皓沒來家裡，雖然有很多雖然，可是我絕對不會先跟皓皓說話的，因為我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被他推出他的世界。
反觀皓皓，完全過得相當自在似的，每天跟公主幫玩得團團轉，氣死我！
但是沒多久，班上有一件事讓我轉移了注意力。六年級每班要有學生輪流擔任升旗典禮的司儀與升降旗手，雖然我功課不怎麼樣，但是出眾的儀態與氣質讓我獲選為升降旗手……喔好吧，其實是原定的同學臨時怯場，老師沒有辦法，才找我這勇敢的女孩。
第一天我順利完成任務，站在講臺上雖然有點緊張，可是當全校都看著我手中的國旗唱國歌時，備受矚目的感覺讓我像是擔任重要角色一樣，所以一做就做上癮把這職位搶過來，甚至還會去求別班的讓我代打。
我做這麼多，就是想皓皓來跟我說一句「妳好厲害」或是「辛苦妳了」，可是都沒有，這讓我非常生氣，我甚至在考慮要動用我的願望讓他重新理我，我真的很認真在思考這件事情。
不過在我打算這樣實踐前，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。
那天我一如往常在升旗典禮上拉著國旗，全校師生也一如往常看著我手中的國旗唱國歌，之後當青天白日滿地紅的音樂響起時，我一如往常將旗子往上升。
可是就在一如往常的今天，發生了一件不同往常的事情。
一陣強風迎面吹來，我感覺到頭上的帽子離開頭頂，於是下意識用雙手去壓住帽子以防它被吹走，可是就在我壓住帽子的同時我也放開了繩子，於是國旗就從半空中直直墜下。
全校的學生哄然大笑，明明升旗典禮還在進行，可是大家卻笑了起來，我趕緊再將繩子握緊，迅速將國旗拉至與音樂相對應的地方，但由於快速拉高使得學生笑得更大聲了，我還聽到有人說「國旗升好快」的話。
我羞紅了整張臉，固定完繩子後準備快速回到臺下找洞躲。
「在幹什麼？升旗是可以這樣隨便的嗎？」突然主任站在司令臺下對我破口大罵，我被嚇呆導致腳步完全不能移動，連解釋的藉口都想不出來。
「妳為什麼帽子沒有鬆緊帶？哪一班的？」
「我……」
「哪一班的說不出口啊？」
「三……班。」我眼淚掉了下來。
「等一下到我辦公室報到！」說完主任轉身就走。
全校鴉雀無聲的看著剛剛那一幕，我在全校面前被主任罵了，這多丟臉，多讓我難堪，我用雙手去壓將要飛走的帽子，這是反射動作，就像有人在你眼前揮動他的手，你會下意識的閉起眼睛是一樣的道理。
我想起皓皓對我的叮嚀，還有老師說過的。我怎麼知道人的反射神經真這麼不可思議到無法掌控，更想不到會發生在我身上。
下了樓梯後站在司令臺旁邊，眼淚嘩啦啦的流不停，我完全沒在聽升旗內容，只是一直哭，就連散場了我依然站在原地哭，等到五年級、六年級散場時，低著頭的我突然看見有道高的影子站在我面前。
即使我們吵架了，即使我們好幾個禮拜沒說話了，即使我沒有抬頭，可是我就是知道，這影子的主人是皓皓。
「早叫妳要去補鬆緊帶。」他說，而我依然沒有抬頭，「不要再哭了啦，我陪妳一起去找主任。」
他就這麼自然的牽起我的手，我甩開，怒視著他，將所有情緒發洩在他身上。
「你不要理我啊，你不是不理我嗎？」我對他發著脾氣，在他面前我一直像女王一樣，可是現在卻哭喪著臉，這和親親那時的哭泣不同，這種被人罵哭的丟臉模樣，我實在不想被他看見。
「我沒有不理妳。」
不用看他的眉毛我也知道，皓皓說謊，明明就不理我為什麼不承認？
「你去找你的朋友啊！不要理我啊！」我喊著，一些六年級的學生停留在操場上看著，包括小翰。
「可可，如果妳想讓大家看笑話的話請便，還是要我請小翰陪妳去找主任？我想他會很樂意。」
「你怎麼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！」我不可置信的說。
皓皓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，「走吧，可可女王。」然後他握緊我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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