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皓皓躺在他的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螢光貼紙，關掉燈以後就像是真正的小星星，在天空發出小小的光芒。
「那些星星，爸爸說是媽媽幫我貼的。」皓皓天真的指著天花板上的螢光星星。
「你會想媽媽嗎？」我問他。
只見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：「其實我也不知道，我一直都沒有媽媽，所以我不知道媽媽是怎樣子。」
「就像我媽媽一樣啊！」
「可可媽媽又不是我的媽媽。」皓皓可愛的小臉掛起認真表情，「不過雖然我不知道媽媽是怎樣，但是如果有人說我媽媽的壞話，我想我還是會很生氣吧。」
「那是當然的呀！」我坐起身對皓皓說，誰敢說皓皓媽媽的壞話，我一定揍死他。
「不管怎樣可可都會保護我的。」皓皓一點都不害臊，而我也非常有男子氣概的拍胸脯對他保證一定會保護他。
我以為這麼缺德的事情沒人會做，但隔天當我在和朋友爭論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月光仙子時，有人跑來通知我皓皓又在哭了，於是我只好再次出征。
當我看見小翰站在皓皓面前我就知道，是那死小子害皓皓哭。
氣呼呼的我瞪著小翰，皓皓一看見我馬上衝過來，小翰一臉憤怒的看著我，然後穿過我們身邊還故意撞了一下皓皓，我罵他一句神經病。
我安撫著皓皓，他結結巴巴的開口：「我這樣一直哭，妳會不會討厭我？」
「什麼？」我張大嘴巴，要討厭早就討厭了。
「小翰說妳會討厭我。」
「你不要理他，我最喜歡你了。」我拍拍他的臉頰，他的同學們聽到我這麼說，無不一陣竊竊私語。
再來就是，戚可帆喜歡王皓群的謠言甚囂塵上，我是不會搭理這件事情，這也影響不到皓皓，現在回想，我們兩人在男生愛女生這類的情感玩意兒方面晚熟得很。
放學時皓皓又一臉無精打采，我問他怎麼了，他卻跟我說沒事，我注意到他左邊的眉毛微微上揚，每當他說謊時，就會有這小習慣，但我從沒跟皓皓講過。
我想也許隔天他就會恢復精神，所以不再多問。
可是當隔天在一樓看見他依然垂頭喪氣的模樣，我卻忍不住了。
「皓皓。」我抓住他的肩膀，「你怎麼了。」
「沒有。」
他掛著十分勉強的笑容，但那左眉高高抬起，怎麼可能沒事！這實在太反常了，他平常大小事情都拿來哭，怎麼現在都不說。
「怎麼了？」我重複一次，表示不容他拒絕。
「我只是……」皓皓垂下眼睛，「昨天忘記帶水彩。」
就因為這件事情？
「然後小翰也忘記，」皓皓接著說，「他打電話給他媽媽，他媽媽就拿水彩來了。」
我沒有說話，皓皓的肩膀微微抖著。
「昨天晚上我看著天花板上的星星，突然有點想媽媽。」皓皓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，「就那樣一點小事情，讓我突然很想媽媽。」
平時有事沒事就大哭的皓皓居然掛著笑容，可見這件事情影響他多大。
「皓皓有我。」我難過的抱住他。
「可可也有我。」皓皓也回抱住我。
就算世界所有人都背棄我們，我們還有彼此，而我們所謂的世界，也不過就是學校這小地方。
接著一整天都很平靜，我和朋友交換著美少女戰士貼紙，然後體育課時我在操場對著在樓上教室的皓皓招手。
我看見小翰瞪了皓皓一眼又看了看我，我實在不明白他幹麼那麼討厭皓皓。
然後就在打掃時間時，五班女生又跑來教室找我了。
「王皓群又哭了。」
我對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，「又怎麼了嗎？」
「這次是小翰太過分了。」五班女生回答我。
不明白原委的我用超快速度來到五班門口，看見的畫面卻讓我感到詭異，皓皓是愛哭沒錯，但這一次他卻帶著惡狠狠的表情瞪著小翰。
「皓皓？」我脫口而出。
皓皓一看見我來了，便恢復那柔和的哭臉朝我跑來。
「你對皓皓做了什麼？」我看著講臺上的小翰問著。
小翰沒有回答我，而皓皓抬起頭來對著小翰喊：「我就是只能給爸爸簽名。」
「這次聯絡簿就只能給媽媽簽名！不能給爸爸簽名！」小翰吼著。
然後我就明白了，小翰故意拿皓皓沒有媽媽的事情來氣他。
單親家庭已經不少見了，大多數單親的孩子也過的樂觀開朗，他們不會去在意這些事情，可是不能否認的，在他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，多少會對別人懷有羨慕。
「你不要那麼故意！」我斜眼鄙視著小翰。
「我故意什麼，就拿給媽媽簽就好啦！」小翰漲紅著臉走下來，我將皓皓往我後面推。
「每次都要躲在女生後面。」小翰邊說邊用手推著我身後的皓皓，皓皓哭著喊痛。
我生氣的推了小翰，「我警告你不要再惹皓皓！」
小翰雖然憤怒，但卻避開我的視線，直勾勾的瞪著皓皓，「什麼皓皓！噁心死了！」
接著他衝過來想把皓皓從我身後拉出來，我立刻將皓皓往旁邊一推，於是小翰煞車不及，便整個將我撞往牆壁。
當下我沒有覺得撞的很用力，只是見到皓皓震驚的看著我，然後像是突然發瘋似的和小翰扭打起來，我開口想叫皓皓住手，會受傷的，可是眼皮卻覺得好重好重，突然好想睡覺。
皓皓叫著我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斷徘徊，等我再張開眼睛時，已經躺在保健室的床上，身邊坐著皓皓。
「可可。」他臉上都是淚痕，還有一些擦傷，一見到我醒來，立刻從椅子上彈跳起來，握緊我的手。
「還在哭？」我乾乾啞啞的聲音像是好幾天沒喝水。
「妳嚇死我了！妳都不動！」皓皓的表情驚魂未定。
「你是不是和小翰打架了？」我想起昏倒前最後一個畫面。
「他推妳，我很生氣。」皓皓叫著，「而且他還笑我沒媽媽。」他的臉瞬間轉為黯淡。
我輕輕微笑，然後唱起這首歌，「天上的星星不說話，地上的娃娃想媽媽，天上的眼睛眨呀眨，媽媽的心呀～魯冰花。」
皓皓沒有回話，他靜靜的聽著。
「家鄉的茶園開滿花，媽媽的心肝在天涯，夜夜想起媽媽的話，閃閃的淚光～魯冰花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，我的內心浮現出這首歌，皓皓的眼淚滴落在我們交握的手背上，這首歌成了我們童年回憶中，最令人哀傷卻也感動的代表。
我一直以為，皓皓還會哭上好幾年，但「成長」這件事情總是來得措手不及，他就像是一夜長大。
也許是小翰把我推到昏倒的事情對他影響太大了，那天之後，他就不再在我面前哭了，雖然有時候我還是會在他臉上發現哭過的痕跡，更有時候我會在花圃看見他偷擦眼淚。
我認為他在逞強，他還是可以再依賴我幾年沒關係，但直到我漸漸發現他與眼淚絕緣後，才不得不承認，他已經不再是需要我擋在他面前保護的愛哭天使，為此我感到有些遺憾。
不過皓皓除了不會哭以外，並沒什麼改變，他還是會在一樓管理室等我，放學也還是一樣會牽住我的手，這一切的一切都像空氣理應存在般的自然。
升上五年級後我們分到同一個班級，那時候的皓皓已經從樹苗變成小樹，長得比同年齡男生高很多，加上他已經不再會哭哭啼啼跟在我屁股後，異性緣自然蒸蒸日上。
常常有不認識的女生跑來問我是不是跟皓皓在一起。
「我們當然在一起。」我的心態和幼稚園沒差多少，況且才小學的我們哪懂什麼叫做「在一起」。
不過放學時，皓皓卻憂心忡忡的拉著我的手，像是在對我澄清的說：「我們沒有在一起。」
「我們是在一起啊。」我舉起我們十指交扣的手。
「這樣不叫在一起。」
「那怎樣才叫在一起？」
皓皓做了幾次深呼吸，「在一起是指男女朋友。」
「那怎樣才算男女朋友？」
「男女朋友會約會、會接吻、會擁抱。」他搔著頭。
「每一件事情我們都做過啊！」我大笑著。
「可是妳喜歡我嗎？」
「喜歡啊。」我微笑的望著他。
皓皓先是一愣，然後也回以我微笑。雖然不明白他要表達什麼，但是從他的側臉看得出他的好心情，我們踩著彼此在太陽下的影子，一路打鬧回家。
「妳啊，為什麼不去補鬆緊帶呢？」在電梯裡，他手壓在我頭頂的帽子上。
以前國小戴的帽子都有鬆緊帶，但我因為手賤，老是拉著鬆緊帶運用離心力讓帽子轉圈，久而久之鬆緊帶就鬆掉，我也順勢把它剪掉，一直沒重新弄一個，就這樣戴著不合格的帽子行走江湖。
我問過老師，為什麼帽子要有鬆緊帶，老師說如果沒有鬆緊帶套住下巴，那風一吹，帽子就會飛走，而小朋友就會追著帽子跑，一個不小心可能會跌倒、被車撞等，很危險。
哈，我才不會這麼不小心呢！
「反正就快要六年級啦，然後就要畢業了，到時候就不用再戴帽子，所以不要補啦。」我可是精打細算。
「就不要被主任抓到。」
「我會隱藏的很好的！」
＊
「妳那時候說的在一起，和皓皓說的在一起是同樣的意思嗎？他那時候就明白男女朋友是什麼？」小娟調配著兩種不同色系的粉底液，又加入點亮粉才滿意的塗抹到我臉上。
「我想也是一知半解吧。」我閉上眼睛，「那時候的我們對戀人的定義都模模糊糊的，只能從電視或是漫畫裡得知。」
「那……」小娟看著化妝桌上那一疊的婚紗小名片。
「不過那時候的我們，的確喜歡對方，只是那不是大人認知裡的喜歡。」我看了一眼那疊名片，裡面的新娘笑得很燦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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