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         


  在鬧鐘響鈴之前,腦袋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。好像做了很長的夢,身體也沉重得不像話。


  迷濛的睜開眼睛,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,是我房間的床沒錯,但可是好像有些陌生……


  「糟糕!」猛然我從床上跳起來,抓過床頭上的鬧鐘,好在才七點整,鬧鐘都還沒有響。我切掉鬧鐘開關,在床上身了懶腰,還有一個小時可以準備。


  進到浴室盥洗,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昨天的上班服,正拿起牙刷卻有股怪異感,於是我走出浴室後發現房間亂成一團,連床單都被拉扯起來,再往客廳走去,包包裡的東西全落在地,還打破了放在桌上的小花瓶。


  老實說,要是我是小偷,偷到這戶人家時一定會想,『這家已經偷過了』。


  忽然頭痛欲裂,我扶著牆壁走到沙發上坐下,按揉著太陽穴,昨晚的記憶正一片片拼湊回來。


  前幾個月一篇採訪的專題得到重視,為此部門的同仁請我吃了頓,續攤又到居酒屋,自己著實喝了不少,難怪如此頭疼。


  但還是得要打起精神,今天還要上班呢。我先是拿了顆止痛藥,怕空腹吃藥會胃痛,所以還先拿了片吐司。接著我走回浴室繼續梳洗,發現自己身上除了酒味還有些微嘔吐味,臉上更是濃妝未卸,真是噁心死了。我將衣服脫掉後打開熱水,赫然發現自己左肩上有條暗紅色的疤痕,細細長長。


  「撞到什麼了?」我先是用手輕輕按了按,發現不會痛以後再拿起沐浴球用力的刷洗,但卻刷不掉,這疤痕看起來很久了,但我沒有這樣的疤啊,真是奇怪。


  我將那套充滿酒氣的套裝丟到垃圾袋裡,反正穿了好幾年,早就想丟掉,趁這機會順便丟。之後我穿上絲襪,選了件黑色窄裙與白色襯衫,襯衫胸前有漂亮的花邊裝飾,窄裙充滿彈性。我將頭髮吹乾梳成了簡單的馬尾,用了漂亮的假鑽鑲成的蝴蝶結髮飾,最後便是妝容。


  我上了個讓自己水腫的眼睛比較沒那麼明顯的妝後,時間已經八點,於是我將客廳散落一地的物品收回包包內就準備出門,發現昨天晚上居然沒有鎖門,我到底是有多醉啊。


  早晨的公車站人潮眾多,通勤的上班族、上課的學生們,每次擠公車都像是在拼命般,冬天還好,我最受不了的是夏天,一堆人身上的氣味會在太陽底下飄散,有些人會噴上香水,那反而更難聞。


  後面站了個高中男生,公車上擠到連扶手都沒有,他卻還在玩自己的手機,讓周遭的人更不便,隨著公車的停止或是前進,那男生不斷東倒西歪,還有次因為司機突然開動使那男的腳步不穩,而伸手一抓抓到我的馬尾,他只是虛應聲『不好意思』便繼續玩著自己的手機,有這麼急嗎?那是你現在在公車上面一定非要作不可的事情嗎?玩一隻手機?


  就在我實在忍受不住,準備請他專心抓好吊環時,他的站牌已經到了。


  一方面我為他終於下車不再干擾我感到高興,另一方面又認為自己該早點發聲才對。


  每天總要上演一次這樣的情形,在路上總是會見到許多路見不平的事情,但總是壓抑,應該說是沒有勇氣比較貼切,我總是不敢出聲制止。


  我說服自己一個藉口,就是因為我一個人,如果今天坐公車遇見一個不禮讓位置的人而出聲制止,那怕那個人會尾隨我下車對我不利,但若是有同行友人,那就敢開口制止不對的事情,所謂人多勢眾。說倒底,我還是膽小怕事。


  「早安。」進到公司後,坐在櫃檯的小妹妹對我打招呼,她是應屆畢業生,看起來真是青澀的不得了,兩年前我也是這樣,我瞇眼對她微笑道聲早後進到自己部門。


  部門裡依舊是我第一個到,反正我還算是部門裡最新的新人,況且每天要做的事情實在不少,早到些也好。不過我還是被亂七八糟的桌面給嚇到,怎麼我的桌子這麼亂啊,我開始整理所有的資料,並一個個歸類到屬於它們的資料夾裡,電腦所有資料也亂成一團,前一陣子忙得天昏地暗,把電腦裡的資料隨意存在桌面上,我嘆口氣將電腦裡的檔案也分批整理資料夾,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設了一個『怪奇』資料夾,正要打開時,同部門的另一位記者打著哈欠進來了。


  「早安,妳每天都這麼早。」孫紹齊抓著頭,他今天又噴了過濃的香水,明明比我資深三年,但看起來卻老是不正經。


  「早安。」我對他露出善意的微笑,在我到公司之前,他是這部門最早到的。


  「頭超痛的,妳昨天也喝了不少吧。」他走到我背後的座位,然後慢條斯理的拿起早餐準備享用。「妳吃了嗎?」


  「我吃了點。」我指了桌上的茶葉蛋,這使他微微皺眉說:「茶葉蛋根本不能算是早餐。」而我只是輕輕一笑,昨晚的宿醉到現在還讓我食不下嚥。


  「其實妳挺能喝的,我看妳一杯接著一杯呢。」


  「你也不差。」模糊的印象裡,孫紹齊還幫我擋酒過,對了,在記憶片段中,似乎有人送我回家至樓下,「昨天是你送我回家嗎?」


  「是啊,妳那樣誰敢讓你自己回家啊。」孫紹齊邊說邊坐了嘔吐的動作,我尷尬的笑了笑,原來自己在路邊吐了,如此沒形象的事情忘了也好。


  「真是麻煩你了,謝謝。」我不好意思的說,好在只有孫紹齊看見我吐,這下子只要封住他的嘴就好。


  「放心啦,我不會說的。」他不愧是個聰明人,對我比了個讚。


  「那就再次謝謝你了。」我說完後便轉過頭繼續整理自己電腦桌面上的東西,孫紹齊在我背後拿早餐所發出的塑膠聲停止。


  「妳……」


  「什麼?」我繼續點著滑鼠。


  「嗯……沒事。」


  我停下手上動作再次轉過去。「怎麼了?」


  他看起來欲言又止,我下意識的反應是,難道昨天我還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情嗎?「該不會我喝醉做了什麼失禮的舉動吧?」老天保佑千萬不要。


  「放心,除了在路邊吐以外就沒什麼了。」孫紹齊大笑。


  我鬆口氣轉過身繼續整理東西。後來同事陸續進來,大家話題大多圍繞在昨夜喝酒的事情,順便再次恭喜我的採訪獲得重視。


  我們是一家綜合出版社集團,旗下出版品有純文學小說、童書、翻譯小說、大眾文學,當然還有流行雜誌、商業周刊等。


  雖然一開始我想要進入的是流行雜誌區塊,那裡既可以參加記者會,還可以挑選拍照事宜,我想女孩子都會喜歡這樣的工作,但能進入這樣大型集團我已心滿意足,所以也不再奢求其他,在自己崗位上做到最好就行。


  大約半年前,政府舉辦了個創意的設計展覽,那裡有許多年輕的攝影師或是創意者,我在那發現了一個非常奇特的藝術品,那是用陶土捏製,再放入火爐中烘烤,之後上過一層淡淡的釉色後再放入陰涼處烘乾。作品的形狀千變萬化,我被那位年輕的創作者的作品充滿一種說不上來魔力所吸引,讓我湧起了想要採訪他的心。


  但老實說他真的是個怪人,他自稱自己所捏的都是生物,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生物,但就我看來,只是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,我甚至連他口中的『生物』的眼睛在哪都沒看見,但人家都說藝術家與瘋子就在一線之隔,雖然他言語怪異,但總結來說,是篇很棒的採訪。不過總編那時卻不採用,因為誰要知道一個默默無名的藝術家的思想?


  不過就在幾個月前,這位年輕的藝術家變成眾所皆知的大明星,只因為在幾個月前孫紹齊臨時開天窗,交不出三個版面的採訪文章,總編莫可奈何才將這篇採訪放到雜誌上,因緣際會被一位藝術收藏者慧眼相中,一傳十、十傳百,更甚至連國外的藝術收藏者也加入收藏。


  一夕之間,我成為了慧眼識英雄、琢磨璞玉的明眼人,也就是如此,他們才會在昨天盛大的請了我一頓。不過這並不會為我的工作帶來什麼影響,我照樣領薪水、繼續採訪我想採訪的人。


  等到部門的人差不多到齊後,總編先說了本月目標與一些激勵的話語,接著開始一整天的工作。我將近期內有興趣的展覽簡報放在一個資料夾內,然後想起剛剛『怪奇』的資料夾,開啟後發現自己居然把那位怪異的藝術家也分類在此,我不禁莞爾一笑。


  其它還有『神祕海怪』、『外星人』、『村落』等奇怪資料,反正記者就是要質疑世上每件事情,並且去發掘真相。


  下午,櫃檯的小妹妹拿著掛號與信件給每個人,她也拿了兩份掛號信件與一封平信給我簽名,我打上一個星號代表我的名字,然後看著這三封信。一封是新聞採訪邀稿,還附了光碟,另一封是信用卡中心,第三封則有著深紅的色調,萊妮紙的材質,我喜歡這種紙,最特別的是封口處居然是蠟印,上面的圖騰是片楓葉的形狀。


  我拿著信封前後看了看,沒有寫寄件者,於是我拆開來,裡面有張白色的爵士紙張,上面印有新細明體的字樣。

 

  呱.呱.呱呱呱,醜小鴨呀醜小鴨

  腿兒短短腳掌大,長長脖子扁嘴巴

  走起路來搖呀搖,愛到河邊去玩耍

  喉嚨雖小聲音大,可是只會呱呱呱

 

  六月六號 晚上六點 敬邀光臨,由衷感謝

 


  這是什麼啊?我將卡片翻至背面卻什麼也沒有,正面只寫著這首『醜小鴨』的兒歌以及日期與地點,這是一張邀請函嗎?


  我打分機給櫃檯問這封信是誰寄的,但她也不知道,也是,平信哪有辦法查到是誰寄的呢?


  八成這是封記錯了的信,但信封上寫著「採訪記者部門 王星萍」,確實是我沒錯,有可能是某位曾經接受過採訪的人,想要感激所以寄來的邀請函嗎?以前也曾經有過,不過除了那位年輕藝術家以外,我想不到近期有需要感謝我的人,而那位藝術家現在也在國外巡迴展出,於是我聳聳肩,將卡片收到抽屜裡,反正距離六月六號,還有一段時間。


  「星萍,下班要不要喝一杯?」孫紹齊做了個喝酒的動作,由於前幾天才截稿的疲憊急需放鬆外,就是幾個禮拜前那封無名氏邀請函弄得我心神不寧,於是我點點頭。


  他帶我到一個新開的酒吧,裡面微黃的燈光與輕音樂讓人一進去就感到放鬆,現在太多喝酒的場合音樂大聲到宛如夜店,藉由酒精沉迷與肢體碰觸彌補內心的寂寞與空虛感,這好像是現代男女都會做的,但比起那種環境,我更喜歡在這種輕爵士樂的昏黃燈光,微醺總比大醉失態來得好。


  「你似乎知道很多這種店。」因為之前聚會也都是他在找餐廳,他瞇著眼睛對我微笑,近看孫紹齊的眼睛才發現,那是漂亮的褐色,我記得好像看過他更近的臉龐,但想不太起來在什麼時候。


  我意識到自己微醺泛紅的臉頰而感到一股燥熱,孫紹齊似乎怔了怔,然後離身去結帳,我在位子上用手將自己的長髮往後一撥,看著孫紹齊的背影。


  他其實長得很帥,我得承認進公司第一天有為他小鹿亂撞一陣子,但和他熟稔後那悸動卻越來越少,又或是說看慣他帥氣的臉,已經免疫了。


  孫紹齊坐計程車送我回到家樓下,他請司機稍等,便要送我上樓,雖然我認為這樣有些麻煩他,但新聞報這麼多電梯之狼,於是打消念頭。


  「今天謝謝你了,明天假日好好休息吧。」在家門前我對他說,但孫紹齊看起來又是那欲言又止的模樣,我疑惑的問他怎麼了。


  「我只是想到之前也這樣送妳回家過。」


  「喔對,我喝大醉那次。」我笑著回答。


  「這次妳可沒再吐了。」


  我對他擺了個鬼臉,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,然後叫我早點睡。


  進到家門後我先是打開了水龍頭的熱水,讓蒸氣充滿整間浴室,我泡了個熱水澡讓酒氣散出,接著敷著臉躺在沙發上看電視。突然有個東西吸引我的目光,我的包包裡放有許多資料夾,而其中一個資料夾露出個紅色的東西,我走過去拿起來看,居然是那封邀請函。


  這讓我有些訝異,這封邀請函我有收到包包裡嗎?還是下班時匆忙整理抽屜資料時不小心夾了進來?


  雖然我記得這封邀請函的存在,但卻不太記得日期,如果就這樣忘記然後讓時間過去就好,原本我是這樣的鴕鳥心態。不過此時邀請函卻出現,我打開裡面的日期寫的是明天,這就是命中註定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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