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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數三天
「排骨飯總共是七十元。」送便當的小弟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,我想披頭散髮的模樣嚇到他了吧。
在關門的那一瞬間,我瞥見隔壁的年輕男子正要進屋,他的臉色看起來也沒我好。
其實世界上不快樂的人還是很多啊。
我呆若木雞的看著電視螢幕,眼睛在看,腦袋卻空白,手拿著筷子只是本能的將食物往嘴巴送。
突然廣告播到寶寶的尿布,我突然像是觸電一般。
我的寶寶甚至來不及穿上尿布就離開了,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肚子一眼,他曾經存在在我的體內。
「生這種女兒來丟臉,不三不四的才幾歲就跟別人亂搞?」爸爸一如往常用力的推著我的頭,我瑟縮在牆角,緊緊的護著我的腹部。
「不要再打了,你想打死她嗎?怎麼說也是我們女兒啊。」媽媽將我扶起來往房間走,算算日子,孩子也才七個月,沒給他任何胎教與營養,我感到難過。
「這算什麼女兒?我不需要這種女兒!」爸爸大吼的推了媽媽一把,一切就在一瞬間,沒人來得及反應。
我跌倒了,雖然我迅速的坐起身,可是一陣溫熱從我下腹部流出,猛烈的劇痛讓我臉色瞬間刷白。
我眼前全是暗紅的鮮血。
「啊啊啊啊-」我尖叫,媽媽也尖叫,她連忙打電話給救護車,爸爸則是嚇呆了,等救護車來後,我的意識已經快要消失。
「這很嚴重,可能只能保一個,你們要有心理準備,」救護人員看了看我的臉以及身上的傷痕,「畢竟也是女兒啊,搞成這樣....」
媽媽臉上都是淚,爸爸則是繃緊著臉。
「救女兒,請以母體為優先。」爸爸說。
「不,救小孩,救小孩,求求你們救小孩。」我虛弱的抓緊救護人員的手,我看見自己手上的血。「反正你們不需要我這種女兒,但我需要我的孩子。」我哭喊,即便非常微弱。
「我不會承認那個小孩,就算他獲救,我也不會養他!」爸爸的暴怒在救護車裡迴盪,這也是我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。
再次張開眼睛,我已經躺在乾淨的病床上,我看見站在我身旁的護士。
「我的孩子...」
「妳醒啦,放心,孩子現在在保溫箱中,但畢竟是早產兒,還是很脆弱。」護士一邊說一邊為我拉開簾子,我聽到孩子沒事,起身想去看他。
「妳不能起來啊,肚子上的傷口還沒好。」護士急忙將我壓回床上。
「寶寶是男是女?」
「是男的。」
我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,寶寶還活著。
可是在隔天,寶寶卻因為過薄的皮膚受到感染,體溫也一直升高,我被媽媽強壓在病床上,我還沒看見我的寶寶。
「你們要有最壞的打算,發燒引起的症狀實在太多了。」醫生這麼說,我的世界一片黑暗,我瘋狂拿起枕頭丟向爸爸。
「都是你!你不要打我,我的孩子就不會出事,我可以給他好的胎教和營養!你要害死你女兒的孩子了!」我大聲的喊叫,聲音都沙啞,爸爸只是站在那裡任憑我發洩。
後來呢?後來沒有人明確告訴我孩子怎麼了,但我知道他死了,我是母親我知道,在孩子心臟停止的那一刻,即便我沒在他身邊,我也感到椎心刺骨的痛。
我逃離了醫院,逃離了爸媽,逃離了過去。
可是我現在,依舊像死人。
倒數兩天
隨著時間的接近,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電視上看見的,如果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來活,那也許可以完成自己的遺憾。
可是我沒那麼偉大,我沒有遺憾,只有悔恨。
算算,那個男的現在應該結婚了,說不定也有小孩了,突然我感到一陣怒意,憑什麼他現在擁有幸福家庭,而我的人生卻毀了。
反正再兩天我就要死了,我決定要去破壞他的一切。
所以我拉開了窗簾,陽光刺眼的讓我眼睛無法習慣,打開我好久沒踏出的房門。
十年了,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住一樣的地方,但我只能往那走。
當我看見他家門口時,當年那股羞辱與傷痛再次真切的浮現,我按下電鈴。
「哪位?」我看見他的母親,十年的歲月毫不留情的在她臉上寫下痕跡,可是除了這原因,還多了份憔悴。
「我要來找...」話還沒說完,我的眼神卻移到她背後廳堂上的那張照片,我以為我看錯了,直接衝到屋裡,是他,一點都沒變。
他的遺照還停留在十七歲的臉。
「啊...妳是....」他媽媽認出我來,她抓著我的肩膀。
「他死了?什麼時候?為什麼?」我急切的說,照片裡的他依然在微笑,那個微笑幾乎要讓我忘記他離開我時的冷酷表情。
「直腸癌,他十八歲就走了,這麼年輕...」他媽媽潸然淚下,「請妳原諒他要妳打掉孩子,他那時候已經生病了,他怕妳年紀輕輕跟著他就守活寡,他怕妳帶個拖油瓶沒人願意真心愛妳啊。」他媽媽跪了下來,我的眼淚也掉了下來,這是一場噩夢嗎?
我恨了這麼多年的人,原來是這麼的愛我。
「現在問妳這我知道很自私,可是如果孩子還在,可以讓我見他嗎?」
「孩子沒了,他死了...」我愣愣的搖頭,眼神離不開牆上那幅照片,我的胸口揪在一起,彷彿將我的身體撕裂。
怎麼離開他們家的我記不得了,只是回憶瞬間湧上心頭,突然我想見那孩子,爸爸說過不會養他,他死了我想爸爸也不會供奉他,我詢問醫院當年的孩子會放在哪個靈骨塔。
「我查了電腦紀錄,那時候並沒有早產兒死亡喔。」護士這麼說,我說不可能,但是重覆確認後,他們確定當年並沒有死亡的早產兒由他們超度。
我想著不可能,但我還是往『家』的方向走。
我曾經以為血緣的羈絆是假的,可是當我看見站在我們家庭院的小男孩背影,我卻知道他是我孩子。
在他轉過頭的瞬間,是他的臉,和他長得一模一樣。
我止不住擁抱他的衝動,我的淚沾濕了他的衣領。
「媽媽?」他緩緩開口,我訝異的看著他的眼睛。
「你知道我是媽媽?」
「嗯,爺爺以前常給我看妳的照片。」
我心一陣苦澀。
「趕快進來了,要下雨囉。」我聽見媽媽在屋裡喊著。
「奶奶!」孩子往裡頭跑,我來不及叫住他,我也還沒有心理準備與父母見面,「媽媽回來了。」
我看見年邁的母親跑了出來,眼眶盡是淚水,和我記憶中的她比起來,蒼老了許多。
「妳太晚回來了!這些年去了哪?」媽媽喊著,我也流著淚過去擁抱她。
我們抱著哭泣了好一陣子,我只是一直說對不起。
「快進來見見爸,他很想念妳,」媽媽拉著我的手進到屋哩,十年沒回到自己的家了,我膽顫心驚的往客廳走,爸爸當年打我的模樣深深刻在我腦海中,到了客廳後,爸那常坐的沙發上卻沒他的身影,「來,給爸上個香。」
我像是被鐘打到般,牆上的照片,是爸爸。
「老伴啊,女兒回來了啊,你要是再晚走個一年,就能見到女兒最後一面了。」媽媽將手上的香給我,我愣在原地完全不能動。
「他臨終前還在後悔呢,後悔當年不該那麼責備妳,他就是那樣的人啊,嘴巴上說不會認孫子,但誰都知道他是個孫奴啊,這孩子因為早產關係身體不好,你爸總是到處帶他看醫生呢。」
我崩潰的大哭,原來,原來我的人生不是沒有意義,是我自己把它變成沒有意義的。
我的後悔、自責,卻喚不回我的爸爸,與當年深愛我的男人。
倒數一天
我將行李整理好,回頭看了看空著的套房,接著看了看那張信紙。
如果信上說的是真的,那我今天就會死了。
我是真的死了,卻也又活了。
因為這短短的七天,比我這二十七年還來得有意義。
「為什麼要這樣對我?」隔壁的男生又開始敲打牆壁,我笑了笑,從行李箱裡拿出信封與信紙。
在上面寫上『你的生命將在七天後終結。』
然後塞到了他的門縫下。
這封匿名信看似不幸,但卻給了我救贖,我希望,也可以救贖下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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