尾巴Misa

　  「這位是轉學生，封堤雯。」

　  台上站著一位長捲髮的女孩，漆黑的瞳孔與雪白的肌膚，還有那看似能滴出血的紅唇，白雪公主就是這種感覺。

　  「我叫封堤雯，請多多指教。」封堤雯鞠躬對大家行禮，長捲髮也隨著她的動作滑落，就連女孩也因她的美而感到難以呼吸。

　  「妳就坐在小熾旁邊的空位吧，田小熾舉手。」

　  「嘿！就是我！」坐在靠近窗邊第二排的田小熾站起來對封堤雯招手，及肩短髮與嬌小身軀，臉上還掛著親和力十足的笑容。

　  「妳好。」封堤雯不帶感情地說，然後走到窗邊的位置坐下。

　  「快坐下吧，來，我們翻到第三十五頁。」老師在台上翻開國文課本，班上所有人也開始專心抄寫筆記，沒有人再把焦點放到轉學生身上。

　  這位白雪公主，在男女合班的學校裡也許會受到男、女生的歡迎，可是在女校裡，越低調越好。

　  但田小熾卻充滿好奇的看著這位冰山美人，她的瞳孔雖然乍看之下是黑色，但其實卻是深藍色，田小熾可是美術社的社長呢，這點些微的顏色差異她還是看得出來。

　  「從今天起我們班就變成五十二個人了呢！這下終於是雙數了，要不每次分組都會有人落單。欸欸，我可以叫妳小雯嗎？妳也叫我小熾就好，小熾聽起來很像外號對吧，其實不是外號，我本名就叫田小熾，熾是織女的織旁邊改成火，很特別吧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用熾這個字，有些人看見我的名字，都會唸成智或是織，其實發音是赤，然後啊……」

　  「田小熾，妳是不是太大聲了？」講台上老師不耐煩的喊。

　  「哎唷！」田小熾立刻安靜，將頭埋到書本後，班上發出呵呵的笑聲。

　  封堤雯斜眼看了她一眼，立刻轉回自己課本上。這個女孩是怎麼回事？自說自話也可以這麼開心。

　  這間學校教的進度比自己原本的學校慢，原本的學校已經上到四十五頁，慢了整整十頁。

　  但她會選擇這裡就是因為是間女校，男女合校雖然有趣，但卻會遭受嚴重的侵犯，還是女校安全些。

　  封堤雯往窗外看，可以看見校門口，也可以看見操場，還有沿著校舍所栽種的菩提樹。

＊＊＊

　  「田小熾學姊！」

　  「小熾學妹，昨天我傳的圖片妳看到了嗎？」

　  「田小熾，剛剛數學筆記借我看。」

　  一整天下來，封堤雯發現田小熾似乎是個很受歡迎的人物，不論是班上同學還是學妹，甚至是學姊，都會來教室找她。

　  原來這世界還是有這樣的人存在啊，她以為都是假的，原來真的有單純到像張白紙的女生存在。

　  「對了，跟妳們介紹，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，她叫小雯。」突然田小熾拉起封堤雯介紹給一堆學姊認識，這讓她措手不及。

　  「是個漂亮女孩呢。」其中一個學姊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她，話中卻聽不出有任何讚美意味。

　  封堤雯甩開田小熾的手，然後往女廁跑去。

　  「封堤雯！」田小熾不明所以的也想追過去，卻被學姊拉住。

　  「她叫封堤雯嗎？」

　  「對呀。」田小熾疑惑的看著學姊，「妳認識她？」

　  「不……不認識，」學姊自己也不敢確認，只是這名字和那個漂亮臉蛋，好像在哪裡看見過，「不管這個，她好沒禮貌喔，也沒跟我們打個招呼。」

　  「不要這樣啦學姊，妳最大方又漂亮了，小雯應該是臨時肚子好痛好痛，才急著去廁所。」田小熾立刻撒嬌的對學姊說，她有著水汪汪像小動物一樣的無辜眼神，真的是好可愛，看著她的臉，哪還會生氣啊。

　  「沒有生氣啦，畢竟我們這間女校最重視的就是學姊妹制度，妳要好好教教她。」學姊微笑的拍了拍田小熾的頭，她是她的直系學妹，好多人都羨慕她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學妹呢。

　  田小熾嘿嘿的笑，然後就往廁所跑去。

　  封堤雯在廁所裡摀著耳朵蹲在地上，前一所學校發生的事情彷彿歷歷在目，她好怕那種眼神，那種上下打量她、評比她的眼神。

　  不要，換新學校就是要重新開始，不要再去想，那個人不會追到這裡，放心好了，不會……

　  「小雯！妳在裡面嗎？」突然田小熾的叫喚聲出現在廁所，封堤雯不懂這女生幹嘛一直黏著自己。

　「小雯？小雯？」田小熾一間間敲門，等敲到封堤雯這一間時，封堤雯故意按下了沖水，整理一下頭髮後打開門。

　  「有事嗎？」封堤雯換上一副撲克臉，冷冷的看著她。

　  「我在想妳怎麼了，為什麼突然跑開？」田小熾完全不在乎，她露出真的在擔心的表情。

　  「沒什麼，我不喜歡妳那樣介紹我。」封堤雯走到洗手台前，刻意不去看鏡子裡的自己，「而且我不叫小雯。」

　  「有什麼關係，我喜歡叫妳小雯。」她又過來勾住封堤雯的手，唉喔，她的手怎麼這麼冰呢？

　「……」封堤雯沒有回話，再次撥掉田小熾的手。

　「妳這樣不行啦，我們學校很重視這類的禮貌，見到學姊一定要說學姊好，見到學妹在哭一定要給予關心，這樣才是一個大家庭。」

　  「哈哈……妳是白癡嗎？」封堤雯皺著眉笑著，田小熾不解的嘟著嘴，這樣為什麼是白癡？

　  「這是什麼感人的勵志片嗎？現代還有這樣的事情嗎？」她笑得不能自我，這讓田小熾有些羞赧，好像被瞧不起。

　  「可是……可是這裡就是這樣啊，而且都嘛說學校是小型社會，本來作人就要圓滑。」

　  封堤雯看著田小熾，眼裡充滿不屑，然後對她擺手輕笑走出廁所。

　＊＊＊

　  封堤雯轉來快兩個月，依然像第一天來到時一樣冰冷，即使班上有人想和她攀談，只要話題沒有營養又沒有意義，封堤雯便會立刻回：「這我沒興趣。」

　  想當然耳，這使得很多女孩子不高興，自然而然沒人要理會她。

　  但唯一例外的是田小熾，不管封堤雯臉多臭、話多冷，她還是每天都會找她講話。

　  「早安。」

　  「妳今天中午吃什麼？」

　  「等等小考妳唸了嗎？」

　  「老師剛剛說哪裡會考？」　

　  「掰掰，明天見。」

　  每天每天、不厭其煩的找她說話，封堤雯從沒回應過她，也從不正眼看她，而田小熾只會傻笑兩聲，然後轉過頭去問其他同學。

　  封堤雯對於這樣的女生其實很沒轍，一般人都對熱臉貼冷屁股敬謝不敏，但田小熾充滿大愛，好似什麼事情都有光明面也都有希望，她的願望絕對不是世界和平，而是因為她以為這世界就是和平的。

　「小雯，妳有看昨天的偶像劇嗎？昨天真是精彩啊！女主角終於發現男主角一直以來愛的都是別人，這下子第二男主角的戲就會變多了！」田小熾興奮的說，現在電視劇都流行兩女主、兩男主，而且男主角們通常都又高又帥，根本就是女生的白馬王子呀！

　「我說過別叫我小雯。」封堤雯斜眼看了她一眼，然後將下堂課的課本打開預習。

　「小雯很可愛呀，這樣比較親切。」田小熾嘟著嘴。

　「別裝熟好嗎？請妳也看看氣氛，每天每天給我疲勞轟炸，妳很煩妳知道嗎？」封堤雯終於受不了，她知道這樣的女生。

　對，這種充滿正面力量的女生，就是太容易把事情想得美好，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快樂，所有人都相處融洽。

　  但是基本上，這樣一個充滿正面的女生，本來就不該與自己有所牽扯。

　  她說話的聲量並不大，但足以讓下課時間鬧哄哄的整班聽見並安靜下來，所有人轉過來看著她，田小熾則是低著頭，一臉快哭的模樣。

　  她最討厭的還有這一點，動不動就哭的「軟弱」。

　  她發過誓，自己再也不會掉淚，再也不是那什麼都辦不到的女生。

　  「喂……轉學生，妳才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好嗎？」班上其中一個女生率先開口。

　  「對啊，妳為什麼要欺負小熾？」另一個貼著超長假睫毛的女生手放在田小熾肩上安慰，超長的假睫毛在她臉上留下影子。

　  「不懂知恩圖報啊？要是沒有小熾，妳以為班上的人會這樣放任妳囂張嗎？」另一個濃妝豔抹的女生手叉著腰大聲喊。

　  「不知道學姊們都看妳很不爽嗎？不懂得孝敬就算了，連打招呼也不會。」

　  喔？孝敬？

　  封堤雯可沒忽略這個詞，敢情還得要孝敬學姊們，這是什麼奇怪的理論？

　  「第一，我沒有欺負她，第二，我沒有囂張、也不需要跟什麼學姊打好關係，更不用妳們理我。」封堤雯站起來環視大家。

　  「妳……」濃妝豔抹的女生想不到她會這樣說，憤怒的表情讓她的妝看起來快掉了。

　「別跟她計較，既然如此，妳就好好享受快樂的校園生活吧。」一直坐在最後面的女生開口。

　  大家都轉過頭看她，然後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。

　  封堤雯對那笑容感到不舒服，那個女生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睛，她有著栗色的長髮，裙子短得快看見屁股，眼睛更是每天戴著不同色的瞳孔放大片。

　  這女生叫作吳珮筑，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一個，平時不太管事情，但此刻班上女生因她一句話而安靜的回到座位上，封堤雯才知道，她是班上的中心人物。

　  上課鐘響起，所有人不再看這裡一眼，立刻打開課本，這間學校除了奇怪的觀念外，讀書風氣倒是不錯。

　  封堤雯刻意忽略田小熾帶著驚恐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表情，不一會兒，田小熾給她張紙條，上面只寫著──對不起。

　  哼，快樂的校園生活，她明白那是什麼意思，不就是欺負嗎？

　  看是要叫她喝馬桶水啦、剪她頭髮或是撕她課本，這些她通通都不在乎，就算把她逼死了也無所謂。

　  因為這裡再怎樣，跟她以前所待的地獄比起來，都是天堂。

＊＊＊

　  原本封堤雯以為自己會被欺負得很慘，老實說她還是有些緊張，沒想到隔天到了學校後，自己的課桌椅依然安然無恙，讓她有些驚訝，接著放在抽屜裡的課本完整得連被動過的樣子也沒有，裡面更沒有塗鴉。

　  班上的人也沒有異狀，吃早餐的繼續吃早餐，聊天的聊天，就連吳珮筑也在睡覺，不過田小熾卻還沒到學校。

　  封堤雯聳聳肩，打開等等第一節要考試的課本，早自習時間所有人都做自己的事情，沒有人理她甚至是看她，就好像昨天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。

　  就在第一節上課鐘響起時，田小熾才急急忙忙地衝進教室。

　  「SAFE！」她雙手舉平大聲喊，班上幾個女生還為她拍手。

　  「差一點就遲到了，金剛的課如果遲到，可是很恐怖的～」其中一個女生說，另一個女生說著自己上次遲到，被叫上台連做五題數學題目的慘況。

　  田小熾嘿嘿的傻笑，然後走到自己的座位，手上還拿著可麗餅。

怎麼大清早的會有人賣可麗餅？

　  然而讓封堤雯略微訝異的是，田小熾居然沒跟她打招呼，更甚至連看也沒看她。

　  不過封堤雯很快收起自己的驚訝，這樣也好，樂得清閒。

　  「各位，金剛這節課請假，所以由我代發考卷，我相信我們班的人都不會作弊，所以請收好課本準備考試吧。」吳珮筑從講台抽屜裡拿出一疊考卷，走到講台前，所有同學將書本收進書包或是抽屜裡，還自動將桌墊下的白紙或是相片等有可能做小抄的東西收起。

　  就這幾點來說，封堤雯認為這個班級比其他很多班級更守規矩。

　  吳珮筑在前方發下考卷，然後回到自己座位上，旁邊的田小熾拿到考卷的瞬間似乎想看向封堤雯，但遲疑下還是沒轉過頭，開始作答。

　  然而封堤雯發現，前方的人都已經開始寫考卷了，但自己卻還沒拿到。

　  「這邊少一張。」封堤雯對前面的同學說，但她不為所動，於是她大聲的再重複一次，班上沒人回答也沒人笑，就像剛剛沒有人說話一樣。

　  她轉頭看著田小熾，發現她咬著下唇也像沒聽到般，握緊原子筆繼續寫考卷。

　  忽然封堤雯明白了，這就是所謂的愉快校園生活。

　  她們不欺負人，至少不是傷害身體，她們霸凌的是心理，把封堤雯當作是「不存在的人」般，忽視、忽略，就像這個人從沒出現過。

　  但封堤雯可不在乎，反正她本就獨來獨往，於是她站起來往教室外朝老師辦公室走。

　  「報告。」封堤雯進到老師辦公室，不過卻沒看到金剛，才想起剛剛吳珮筑說老師今天請假。

所以是怎樣？她現在這節小考要零分就對了？

　  她聳聳肩，既然如此，也沒回教室的必要，於是她轉身朝頂樓走去，享受陽光。

　  對她來說，這樣的欺負方式再好不過了，反正她不在乎人間的一切，因為總有一天會離去，所以考試零分、被記過或是畢不了業這種事情，她都不在意，她真正在意的是「那個人」。

　  一想到「那個人」，原本灑在身上的陽光頓時都變得寒冷，她甩甩頭，也不管頂樓地板有多髒，直接就躺下去。

　  潔白的制服染上髒汙，但在她深藍的眼睛中，只看得見屬於天空的那份天堂。

　  「Gabriel、Raphael、Michael……」她閉著眼睛默唸著這些天使的名字，只要唸著他們的名諱，彷彿就能置身天堂，使自己心裡平靜，忘卻那段過去。

　  她就這樣被這陣舒服的風吹拂，陽光就是大自然的棉被，使她沉沉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