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歲的我沒想到那麼快就許了第一個願望，一個禮拜天我醒來，發現親親不動了。
我以為她在睡覺，所以抱著她到客廳看電視，可是過了好久親親都還在睡覺，我搖著她。
「喂，親親起床囉，妳今天睡好久唷。」我戳著她的臉頰，怎麼硬硬的？
我叫好久，然後眼淚就不知不覺的掉下來，一直喊親親起床，然後媽媽把我抱開，爸爸則抱走了親親。
年紀那麼小的我雖然不懂什麼叫死亡，但是當爸爸將親親裝進一個箱子時，我就知道親親要離開了。
我討厭離別。
我一直哭、一直哭，不管媽媽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，之後皓皓來了，他坐在我身旁輕輕的摸著我的頭，比起媽媽的懷抱，這小手所帶來的溫暖卻更讓我鎮定。
「可可，妳不要哭。」皓皓也流著眼淚，「妳哭我也會哭。」
「親親不見了，我怎麼不會哭？」我哭的更大聲，「我要許第一個願望，我要你把親親帶回來，我要親親回來！」
「我……」皓皓眉頭都皺在一起。
「你做不到，第一個願望你就做不到，你還想我永遠在你身邊。」我甩掉皓皓的手，把他推出房門外。
「可可，開門！可可！」皓皓在門外拍打著，我將喇叭鎖鎖上。
我知道這是在刁難皓皓，我只是把悲傷和憤怒轉移到他的身上，因為我很難過，從出生就陪著我的親親一夜之間消失。
皓皓在門外拍打了十分鐘，然後說他要回家了。
我躺在床上哭啊哭的，就這麼哭到累的睡著。
迷糊中有一道輕輕的敲門聲，我張開眼睛才發現天已經黑，昏暗的房間只有從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。
「可可，開門。」皓皓在門外喊著。
「我要和你切八斷，你說話不算話！」我生氣的喊著。
「可帆別鬧了！開門出來吃飯！」媽媽拍了一下房門，我被嚇了一跳，皓皓居然找幫手，我再也不跟他好了啦！
默默的開門，皓皓開心的想牽我的手，我把他甩開然後朝客廳跑去。
然後我把灰色鯨魚坐椅踢倒，那是皓皓爸爸買給我們的，紅色鯨魚坐椅是我的，灰色的是皓皓的，他家也有一組。
皓皓慢慢的扶起他的鯨魚坐椅，然後看著我露出一個沒關係的笑容。
我別過頭，賭氣的不和他說話。
吃過晚餐後我依然不理皓皓，邊吃水果邊看著電視，而從眼角我知道皓皓一直在看我。
「可可。」皓皓小聲叫喚我的名字。
「我不要理你。」
「可可，妳來我家一下。」皓皓過來拉著我。
「不要啦！」我推他，害他屁股跌坐到地上。
「戚可帆！」爸爸大吼一聲，我嚇了一跳，而皓皓趁機爬了起來拉著我往他家去。
「都是你！害我被爸爸和媽媽罵！」在電梯裡我生氣的打著皓皓。
皓皓沒有說話，他牽著我的手，然後打開他家的門。
裡頭沒任何人在，我想他爸還在工作，而十五歲的勝群哥也在打工，所以小時候對於皓皓家裡的印象，總是空無一人的漆黑，也因此媽媽總會把一個人在家的他叫來吃飯。
他拉著我往房間去，五歲的皓皓就有一個大尺寸的雙人床，房間還有一個陽台，小時候覺得很美，但是長大後我發現他爸也太沒神經了，皓皓沒掉下去實在是福大命大。
皓皓拉開陽台拉門，然後將灰色鯨魚和紅色鯨魚坐椅放出去，之後他坐上灰鯨魚，然後拍著紅鯨魚叫我也坐下。
我雙手叉腰的站在旁邊，皓皓站起來手壓在我的肩膀上，要我坐下，但我賭氣著，就是不肯，他貌似放棄，走到房間把燈關掉。
頓時一片漆黑，我生氣的看著他：「你幹麻？」
皓皓走回灰鯨魚坐著，再一次拍拍紅鯨魚，這一次我坐下，他滿意的笑了，然後叫我看著天空。
天空一點雲都沒有，圓圓的月亮高掛在夜裡，月亮的微光就這樣灑落在陽台間。
晚風吹拂，樹葉搖動的的聲音，皓皓牽起我的手。
「妳看月亮上面的黑點點，今天是不是多了一個？」
月亮上面的黑點點每天看都不一樣，可是我突然知道皓皓要說什麼了。
「所以親親不是不見，是她先回月亮上面了。」皓皓輕輕的說，「我沒有辦法把親親帶下來，可是，我可以送妳另一個親親。」說完他從背後拿出個兔娃娃。
不是很大的玩偶，也不是很精美細緻，可是牠的斑點卻很像親親。
「這一個親親永遠不會離開妳。」皓皓停頓一下，「這樣不知道算不算實現妳的願望？」
「親親太想念月亮上的生活了。」我悶著聲音，眼淚也滑落。
「那妳呢？」
「我喜歡這裡，因為這裡有皓皓。」我擦乾眼淚，然後看著皓皓，「謝謝你。」
皓皓露出一個開心的微笑。
今天的月亮，也許真的有多出一個像兔子的黑點。
＊
「所以第一個願望，他算是實現了。」我聳聳肩。
「才五歲耶，虧他想得到。」小娟嘴裡咬著髮夾，將一團粗糙的假髮球塞進真髮裡頭固定。
「對，所以就某方面來說，他還真是天才。」隨即我卻皺眉，「不過他依然愛哭。」
「小孩子哭哭啼啼很正常。」
我搖搖手指，皓皓可不是「正常」的小孩，他大小事情都會拿來哭，我記得小學二年級時，所有人都知道我戚可帆是「皓皓止哭人」，所以只要王皓群一哭，他們班上的女生就會跑來找我救命。
＊
「可帆，五班的王皓群又在哭了啦！」
「我馬上處理。」我蓋上美少女戰士的貼紙本往五班走去。
遠遠的我就聽到皓皓那嚎啕大哭的聲音，沿路的同學們都一臉「辛苦妳了」的表情看著我。
「可可！」皓皓一看見我馬上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淚的撲向我，可憐斃了的臉，差點就把我撞倒，我拍著他的頭。
「好乖好乖，又怎麼了啊？」像是在哄小孩一樣。
「我剛剛……不小心跌倒了啦！」皓皓哭哭啼啼的喊著，「好痛喔，好痛！」然後指著他短褲下的膝蓋那些微擦傷。
「來，我們去保健室。」我擦著他的眼淚，雙頰紅紅的他就像是喝醉酒的小天使。
我們來到保健室，保健室阿姨一看到我們就用誇張的語氣喊著，「又是你呀！王皓群？今天怎麼又再哭了？」語畢她便拿起一個小糖果往皓皓嘴巴塞。
「好甜。」皓皓的臉頰因為糖果而鼓了起來，也止住眼淚了。
「他今天跌倒啦。」我說，並把皓皓扶到椅子上。
「唉喔，羞羞臉唷，男生怎麼還這麼愛哭了？」護士阿姨拿出酒精幫皓皓擦拭，皓皓皺了一下眉頭。
我坐在保健室的床上晃動著雙腳。
「每次都要可帆照顧你，男生應該要保護女生的呀。」保健室阿姨說著，這句話對皓皓一點影響都沒有啦，皓皓爸爸早就不知道跟他說過幾次了。
只見皓皓一臉天真的對我露出一個笑容，我知道他這次還是聽不懂。
我和皓皓牽著手，帶他回去五班教室。
「王皓群，羞羞臉，男生愛女生。」他的同學們看見我們手牽手便這樣喊了起來，我不理他們，反正國小二年級的男生都一樣幼稚。
「可可，妳放學要來接我喔，我腳痛痛。」皓皓在座位上拉著我的手，眼光泛淚的說。
我想我一輩子的母愛都在這時候被皓皓激發出來了，我摸著他的頭對他微笑。
回到班上後女孩子們紛紛圍了過來。
「妳每天這樣照顧王皓群不煩嗎？」
「好歹他是男生耶，虧他長得有點帥，可是這麼愛哭真的很討厭。」
「是啊，這麼說來他們班的小翰還滿帥的。」
於是她們話題便轉移到小翰身上了，我知道小翰是誰，就是剛剛嘲笑我們羞羞臉的男生。
問我照顧皓皓會不會煩，當然是不會，因為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。
在兩年前親親死掉的那個夜晚，在月光下皓皓送給我新的親親那天，我就決定要好好照顧這個男孩了。
放學我到了五班門口，卻看見小翰站在皓皓前不知道在說些什麼。
我看著皓皓好像快哭了，於是出聲大喊。
「皓皓，回家了！」
皓皓像是看到救星一樣，一跛一跛的奔向我懷中，而站在前面的小翰氣呼呼的瞪著皓皓背影，抓起書包從前門離開。
「皓皓乖，回家囉。」我拿起皓皓的書包背到我肩上。
皓皓啜泣的拉著我的衣角，真拿他沒辦法
照顧皓皓是不麻煩，但我希望他至少可以不要這麼愛哭。
「王皓群！」勝群哥在大廈一樓遇見我們，他一看見皓皓又在哭便衝過來大聲喊著。「你又再哭？又要可帆帶你，丟不丟臉？」
他揉捏著皓皓的臉頰，我知道勝群哥是在玩，畢竟皓皓的圓圓臉蛋超級可愛，好幾次我都忍不住偷捏。
「可可，救命。」可是皓皓卻因為這樣哭得更大聲了，一直對我呼救。
「勝群哥，不要捏皓皓啦。」我想拉開勝群哥的手，可是我的力量哪比得過高三的勝群哥。
「可帆，妳要教他不是寵他，他是男生，難道一輩子這樣哭哭啼啼嗎？」勝群哥忽然一臉嚴肅的看著我，這我當然知道，可是皓皓才二年級，他總有一天自己會領悟到該長大的呀。
「放開皓皓啦。」所以我只是繼續扭開勝群哥的手指頭。
勝群哥看了我一眼，然後不情願的放開皓皓轉身往反方向走去。
「皓皓，你沒事吧？」我看著皓皓被捏紅的臉頰，又瞪了勝群哥的背影一眼。
「臭哥哥，臭哥哥，嗚嗚嗚嗚。」皓皓口齒不清的罵，腳還亂踢著。
「乖乖乖，給你秀秀。」我揉著他的臉頰。
＊
「他跟哥哥感情不好？」小娟問我。
我正打算開口時，又傳來了敲門聲。
「可帆！我們進去囉！」
真是說人人到，「勝群哥，大嫂！」我站起來擁抱了勝群哥，也擁抱了勝群哥在三年前娶的大嫂。
「妮妮，我是可帆姊姊唷。」我逗弄著大嫂身邊的三歲小女孩，手裡還抱著一隻手工熊娃娃。
「姊姊！」妮妮笑盈盈的在我臉頰上親一下。
「什麼姊姊？是阿姨吧。」勝群哥哈哈笑著，我生氣的打了他一下。
「哼，乖！妮妮！我永遠都是姊姊唷。」我不理會勝群哥看著大嫂問，「有看見皓皓嗎？」不知道他到底去看禮金了沒有。
「他在外面發著抖練習等等要對妳說的話呢。」大嫂抿嘴笑了下。
「早就叫他練習，他卻總是說還有時間。」我發現勝群哥凝視著我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頰。「怎麼了嗎？」
「真是抱歉，婚禮我什麼忙也都沒幫上。」勝群哥嘆一口氣。
我微笑著將手蓋在他的手背上，「沒關係的，我想皓皓也不會介意。」
勝群哥欣慰一笑，卻又嘆了口氣，「當年那麼小的兩個孩子，如今已經這麼大了。」
我微微顫抖了一下，拜託千萬不要跟我感性。「以後你女兒也是會嫁人的啊。」我指了一下妮妮。
突然勝群哥的臉色一變，馬上哭喪著臉，「不行，我不准，誰也別想把妮妮從我身邊帶走！」他突然抱起妮妮，讓她嚇了一跳，還伸出小手推著勝群哥。
「幹麻那麼粗魯！爸爸壞壞。」大嫂安撫著妮妮。
我微笑看著眼前這對幸福的夫妻。
「好啦，我們先去外面看看狀況，妳快點準備吧！」接著他們關上了門。
「那就是他哥哥。」
「非常有趣的一個人。」小娟拿起化妝水倒在掌心，輕輕覆蓋在我的臉上。
「他很疼皓皓，只是他認為家裡沒有媽媽，所以他必須揹負起教育皓皓的責任，畢竟爸爸努力工作，而大我們十歲的他一定得做點什麼。」
我看見小娟垂下眼睛，似乎有些為勝群哥年紀輕輕就揹起責任感到感慨，我勾起淡淡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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