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

  鬼紅鞋,應該說是穿著紅鞋跳舞的女孩


  是小時候耳熟能詳的故事,雖是講給小孩子聽的故事,但這故事卻殘忍又詭異。


  大意是說,一位女孩很喜歡紅鞋子,所以不管去哪都穿著紅鞋,不論是教堂禮拜,還是媽媽的葬禮,她都穿著紅鞋出席。


  後來她給一個老婆婆照顧,依舊穿著紅鞋。她蠻橫又無禮,老婆婆也沒辦法,就連老婆婆生了重病,女孩依然穿著紅鞋去參加舞會。


  在舞會上,紅鞋在女孩的腳上翩翩起舞,再也停不下來,女孩就這樣一直跳、一直跳,無法停止雙腳。


  她無法吃東西、無法喝水也無法休息。即使累到喘不過氣,也沒辦法停止跳舞。她在城裡一直跳,遇見照顧她的老婆婆的葬禮隊伍,突然體認到自己是多麼糟糕,她淚流滿面,喊著不要跳了,但紅鞋依然繼續跳,就這樣往樹林去。


  女孩被荊棘刺傷,野薔薇與野玫瑰的刺得她流血,在雨中跳、在烈日下跳、日也跳夜也跳,在荒地跳、在草原跳、在小溪裡跳,她就是無法停止跳舞。


  後來她精疲力盡,在樹林的小屋前遇見一個樵夫,女孩要求樵夫砍掉她不斷跳舞的雙腳,樵夫舉起斧頭,而被砍斷的雙腳依舊穿著紅舞鞋不斷跳舞,往森林的黑暗處跳去。


  這個童話故事大家都知道,卻沒有人想過,這斷掉的雙腳,不斷的跳舞是跳到哪去了呢?


  最近,開始有人看見纖細慘白,滲著血的小腿,穿著在黑夜中都能發亮的紅色舞鞋,在那翩翩起舞。


  而看過這雙鞋的女孩,沒有一個逃得了紅鞋的迷惑,她們愛上了那美得奪去魂魄的紅,開始瘋狂蒐集紅色鞋子。


  但這些女孩,最後一個個都會穿著紅色鞋子慘死,她們的死法不盡相同、背景與年齡也大相徑庭,但唯一相同的,就是死時都會失去雙腿,與那雙穿在腳上的紅舞鞋。


  有時候夜晚,會聽見鞋子在水泥地板上所發出的扣扣聲響,當妳抬頭往窗外看時,便會看見一雙雙漂亮的小腿肚穿著紅鞋,在十字路口上跳舞。


  一開始只有一雙,慢慢的後面會越來越多紅色鞋子,妳永遠無法證明這是不是真的,因為當妳看見時……代表再過不久,妳也要加入她們的團隊了。

 

 


第一章


  我看著桌上分類放好的資料夾,還用不同的便利貼寫上註記,轉過頭望著苗子程。


  「怎麼了嗎?」他疑惑的看著我,我搖搖頭,拉開椅子坐下。


  自從發生過那件奈華事件後,已經過了半年,台灣人果然淡忘掉這件事情,現在的新聞被酒駕所替代。


  「早安啊,我們真是黃金三人組,永遠是這部門最早到的。」孫紹齊一邊喝著豆漿一邊走進來。


  「早啊。」我說,苗子程也點頭。


  以前都是我最早到,自從苗子程來後,變成他最早到,有一次我八點十五分就到公司,沒想到卻看見他坐在裡頭,讓我懷疑他根本就在公司過夜。


  「雖然才剛截稿完,但沒過多久又要截稿,只要在雜誌公司上班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好快,總是有截不完的稿,一個月一個月這樣過。」孫紹齊一面抱怨一面坐到我後面的位置,他的桌上也放著苗子程整理好的資料,同樣用不同色的便利貼做註記。


  「周刊就是這樣啊,每個禮拜出一次雜誌,消息當然要隨時改變。」苗子程回答。


  「我還是覺得你光做文書方面的工作太大材小用,但不可否認你的確很適合。」孫紹齊對苗子程擠眉弄眼的。


  我們三個人在半年前分別收到一封邀請函,裡面寫有不同的童謠,而一起到了山中一座別墅,裡面加上我們共有十二人,每個人都與多年前自殺死亡的作家奈華有所關連,有批評她的名嘴、躲在網路背後謾罵的網友、製作反對網站的人、挖掘隱私的記者、背叛朋友等來自各行各業的人。


  隨著童謠在屋裡不斷放送,大家一步步接近死亡,並且以童謠裡的方式死去,親眼所見的屍體與重重詭弔的氣氛,讓所有人心生不寧,更相信是冤魂作祟。


  大家都不相信別人,直到孫紹齊死在樹林中,而最後只剩苗子程,我以為他才是凶手,便拿刀刺傷了他。


  不過卻發現,我們完全想錯方向,凶手不是要幫奈華報仇,而是要幫當時的讀者討回公道。


  當我得知凶手的真實身分,簡直不敢相信,看來最無瑕的女孩是個連環殺手,最後更是在我眼前自刎,一夜之間見到這麼多的屍體,讓我作了好一陣子的惡夢。但不幸中的大幸是,我們三個在經過調養與治療後都無大礙。  這件新聞整整占據台灣媒體三個禮拜的版面,讓我們不堪其擾,回到工作崗位後,發現苗子程也來了我們公司,但卻裝作不認識。


  我和孫紹齊本來就同一個部門,總編還真的有意無意的提起過希望我們兩人寫一篇「心得感想」,我立刻嚴正拒絕,孫紹齊也不願意配合,好不容易才讓總編打消念頭,如果這樣讓總編知道新同事也是倖存者之一,那肯定又會被大做文章,裝作不認識比較保險。


  只不過……我回過頭偷偷看了他們兩個一眼。


  孫紹齊大約三十,長得十分帥氣,帶有些男人味,但身上總是噴著過濃的香水,不過卻很適合他,褐色瞳仁像貓一樣。他曾經對我告白過,就連在那棟屋子生死瞬間,他也是保護著我不受傷害,這讓我很感動。只是逃出來後,他再也沒提過這件事情。


  而苗子程的頭髮有點自然捲,髮色也偏淡,就連眼珠子也是淺淺的黑色,像是加過水的墨汁一樣。我們在國中時曾經在同一間補習班一起上過課,不過在他說之前我倒是沒有印象。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之類的話,但他的表現以及偶爾眼神裡露出的關懷,總是會惹得我心有些搔癢。


  這兩個男人也是現在離我最近的朋友,我這個人不太容易交到朋友,大學以前的朋友都像斷了聯絡,也許是我不太主動撥電話,又不喜歡出門,時間久了別人也懶得約。


  不過前一陣子例外,因為我上了電視,三位倖存者之一,那時候一堆人開始跟我密切聯絡想挖消息,只可惜讓他們失望了。


  雖然爸打過電話來關心過,但也僅此而已,畢竟我們兩人之間還有些無法跨越的障礙,況且我也習慣獨居生活。


  部門同事慢慢到齊,又開始一天的工作,我所在的部門是採訪記者,而我們公司是出版業界的集團之一,出版作品很廣泛,不過我們在的地方是雜誌區塊,算是大雜燴,什麼都報導,所以任何東西都可以取材,有時候是居家生活空間、有時是夫妻閨房趣事、有時候則是一些懸案的後續報導,半年多前我也採訪過一位藝術家,後來他大紅大紫,常到國外參展,聽說他最近回來台灣,也許改天該再約他一次。


  「妳想好這次要採訪什麼了嗎?」孫紹齊端著咖啡,手撐在我的桌子邊問。


  「還沒想到,上個禮拜是各國節慶,算是歡樂路線,所以這一次應該會走超自然路線吧。」我打開自己存放一些可採訪的新聞資料夾,「我記得好幾年前有個滅門血案,全家以離奇方式死亡,活下來的只有當時才八歲的女兒。」


  「這新聞我也記得,那時我才剛進大學,那個女兒躲在衣櫥裡逃過一劫,但是什麼都不記得。」孫紹齊喝了口咖啡,「不過那女兒我記得……好像一、兩年前過世了。」


  「過世了?真的?」我驚訝了看著他,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情。


  通常我會持續追蹤滅門遺族的狀況,除了新聞性外,就是想知道他們過的好或不好,畢竟痛失至親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,我只希望他們可以過得更好。


  但趙氏滅門血案是歷年來最離奇命案之一,那件事情發生得比奈華事件還要早,父親在廚房以站立的方式死亡,而體內卻沒有任何一滴血。死在浴缸裡的母親只剩下上半身,浴缸裡全是父親的血,至於被吊在樓梯間的哥哥,捆住他上吊的繩子是他自己的腸子,而他的胃裡全是母親下半身的爛肉。


  當年這則新聞當然沒有報導出一家人的死法,是我進來公司後,用其他管道得知,這種光怪離奇的方式,除了說是鬼殺人外,還有什麼?


  趙家小女孩在我最後一次追蹤時,她正懷著身孕,我還高興她可以組成自己家庭,卻沒想到……


  「她怎麼死的?」


  「聽說沒有外傷,但體內器官全都碎了。」孫紹齊聳肩。


  「這怎麼可能!」又是一個離奇死法。


  「可能他們上輩子做了什麼吧,一家人都死於非命。」


  「那是誰在哪裡發現屍體的?她的先生呢?」


  「是趙家女兒從小長大的朋友和其他幾個大學生發現的,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啦,她先生應該也過世了。」


  「怎麼會說是應該?」我問。


  「因為找不到屍體,但車裡有他大量的血跡,依照那種出血量必死無疑,同車的女大學生說他是被狗咬死的,很怪吧?」孫紹齊聳聳肩,「不過她老公的爸爸是警察,總之他們採信這說法了。」


  我蹙著眉,「找得到那幾個大學生嗎?」


  「妳想要採訪他們?」孫紹齊挑眉。


  「如果可以的話,我當然……」我還沒說完,就感覺到頭被輕輕拍了下。


  「不要去揭人家瘡疤,事情都過去了,他們也都走了,就讓他們安息。」苗子程用一個資料夾拍我的頭,被他這樣一說,突然覺得剛剛得自己好像專挖人隱私的沒道德記者一樣,這讓我羞紅了臉。


  「唉啊,星萍也只是講講。」孫紹齊打著圓場。


  苗子程看了我一眼,嘴角輕輕笑了下,「我也是開玩笑的。」


  「我知道啦,我不會再問這個案子了。」我扯扯嘴角,打開自己另一個寫著「怪奇」的資料夾,裡面放滿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網路謠言或是資料。


  「所以妳想好這次要寫什麼超自然路線了嗎?」苗子程看著我。


  「可能會先去採訪之前那個藝術家吧,最近他剛回國,或是追蹤一些網路上流傳的奇特生物整理吧。你呢?孫紹齊?」


  「我已經決定好了。。」孫紹齊將咖啡放回自己的桌上,然後拿了報紙過來。


  「你要採訪已經刊登在報紙上的新聞?」這樣就不是獨家啦,孩有什麼可看性呢?


  「不,這可是最近最夯的新聞,雖然各家都報導過,但沒有一家是清楚完整的報導。」他將報紙攤平在我桌上,目前頭條依然是酒駕的後續報導,但第二版則是一個大版面都是有關紅舞鞋的報導。


  「紅舞鞋?」我開始看著這個新聞,這個月發現第三個死亡的女人遺體,出門前都是穿著紅色鞋子,死亡的遺體雙腳皆不完整。


  這些女人的共同點就是都有滿鞋櫃的紅鞋,這讓記者下了聳動的標題──跳舞的鬼紅鞋。


  「新聞寫的不完全,你們看這個。」苗子程將剛剛用來打我頭的資料夾放到桌上,裡面是一張張死者的照片。


  「天啊!」我嚇了跳立刻別過頭,「你怎麼會有這個?」


  「網路什麼都找得到,當然我還入侵了黃惜文的電腦。」苗子程說得理所當然,黃惜文警官是半年前帶著我們回到現場的警官之一,還有另一位男警官叫作林俊生。


  「你還會搞入侵這玩意?」孫紹齊壓低聲音,他看了看照片後說,「這死法可真慘,雙腳都不見了。」


  「是啊,但報章雜誌都沒有刊登出來,會搞得人心惶惶,不過更離奇的還在後頭,有注意到她們的表情嗎?。」苗子程回。


  「表情……啊,看起來只像睡著而已,沒有痛苦和恐懼。」


  「腳不見應該會非常痛才是,怎麼有辦法是像睡著一樣的表情?」苗子程接著補充。,被他們這樣一說,我還是轉過頭去看那些照片。


  就像孫紹齊說的,這些女人的腳從膝蓋以下五公分左右被截斷,而且相當完整,簡直像是被鋒利的刀劍一氣呵成砍斷似的。


  重點是,這些女人的死亡方式都很奇怪,倒在樹林、公園裡的公廁,還有坐在自家客廳裡。


  她們的表情就像睡著一樣,而小腿地方被切斷的地方直流鮮血,以下部分不翼而飛。


  「這算是另類的都市傳說嗎?」我看著這些照片發問。


  「是啊,網路上很多說法,說是這些人在死前都看過在跳舞的紅舞鞋。」孫紹齊回。


  「你是說那個童話故事嗎?有關於紅舞鞋的。」


  「是啊,會看到一雙只有小腿的腳穿著紅鞋子跳舞。」孫紹齊打開網路上的頁面,居然還有專門的討論站。


  「他們又怎麼會知道死者都看過紅舞鞋後才死掉呢?」苗子程倒是說出了盲點。


  網路上各個指證歷歷,好像目擊證人或是當事人一樣,講得十分肯定,說死者在死前都曾看過穿著紅色鞋子的腳踝在自己身邊跳舞,從此迷上紅色鞋子,而且開始學起跳舞,但過不久就會因為跳舞過度而體力透支,就跟童話故事裡一樣。


  「其實我沒有很喜歡那個童話,總覺得很不舒服。」我皺著眉頭,不懂為什麼給小孩看的童話故事結局要砍斷雙腳,但其實大多數的童話壞人的結局都十分淒慘,也都是被殺死,給小孩看這種童話真的好嗎?


  不過小孩也不會多想,只有大人才會擔心這種事情。


  曾經看過一張圖片,一個男人從後頭抱著一個裸女,兩人在愛撫接吻,但圖片下方卻說,只有大人才會看見這對親密的男女;小孩所看見的,是九隻海豚。


  因為小孩的腦中不會有男女親密的圖像,所以他們只會看見海豚,很多時候都是大人既定印象,講難聽點,你的眼睛是髒的,所以看什麼都是髒的。


  「其實這童話故事算是安徒生親生體驗。」苗子程雙手環胸。


  「他腳也被砍斷?」孫紹齊不知道是想搞笑還是怎樣,總之他換來了兩人的白眼。


  「這童話原版充滿了宗教意味,國外以前窮苦人家都很篤信上帝,因為生活找不到任何未來與希望,所以幻想上帝可以解救自己。而信上帝必須無條件虔誠,不可以有其他雜念,安徒生小時候穿著一雙新靴子來到教堂,他很高興作禮拜的人可以看見自己展新的靴子,但隨即他明白自己心不夠虔誠,分心到新的靴子上,沒有集中在上帝身上,就是因為這樣才寫出這故事。」苗子程一口氣說完,我和孫紹齊目瞪口呆的看著他。


  「原來如此啊,原版的紅鞋女孩結局的確是說什麼得到了寬恕,然後可以升到天堂之類。」孫紹齊聳聳肩,「只不過我還是比較相信佛祖。」


  「國界不同,民俗風情也不同。」我笑著說。


  看來孫紹齊這個方向的報導可以得到不錯的成績,有話題的新聞就有價值,既然網路上都開始討論,那銷售量可想而知了。


  我一邊想一邊打開怪奇資料夾裡的檔案,發現自己居然還把那年輕藝術家的資料放在這裡面,移到「已採訪」的資料夾後,我順手點開複習。


  我所捏製的其實都是生物,但這些生物一般人卻看不見,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取名,他們不是鬼也不是靈魂,而是生物。


  其中一句訪談這麼說,讓我想起來,他堅持自己所做的任何藝術品,都是依照眼睛所見的生物,那時還認為他是怪人。


  突然靈機一動,這不是好機會嗎?既可以訪問他到世界遊了一周後的想法,又可以問問他口中神祕的生物,兩全其美。想必是篇精采的報導。


  事不宜遲,我立刻拿起電話打到他的工作室,不過卻是他的助理接,以前都是他本人接的。


  「若您要跟蒼老師預約,可能要到下個月五號。」對方雖然親切但卻機械式的回答。


  「請妳跟他說我是王星萍,曾經採訪過他。」倉如果知道是我,總會讓我插個隊吧。


  「不好意思,王小姐,我們必須按照行程走,目前下個月五號倉老師下午兩點有空。」助理小姐還是不放行。


  「請問他下午會在工作室嗎?」我不死心的問。


  「倉老師今天下午是冥想的時間,不能受打擾。」言下之意就是會。


  「我明白了,等等下午我親自拜訪,請妳先跟倉說一下。」我不等對方拒絕就掛上電話,有時候還是強硬些好。


  「就不怕妳這樣去吃了閉門羹?」苗子程挑著眉問。


  「這你就不懂了,有時候臉皮還是要厚些好,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。」孫紹齊的爛比喻卻使用得很是時候。


  「如果他真的懂得飲水思源,就會原諒我的無理並接受訪問。」我故意這麼說。


  匆匆吃完午餐後,苗子程和孫紹齊一同出門尋找跳舞紅鞋的相關消息,順道載我到倉的工作室。


  「祝妳順利啦。」孫紹齊在駕駛座上對我揮手,苗子程也頷首後,兩人便駕車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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